李翠兰站在刘家大门外，手里死死攥着那个灰扑扑的布包。

十六年前，她揣着对城里生活的憧憬从乡下赶来，如今却只能默默转身离开。

“翠兰，这点东西你收下吧。”刘志远站在门口，把布包塞给她时，眼神躲闪不敢直视。

“先生，夫人和两个孩子呢？”她四下张望，只盼能再见那对双胞胎一面。

“他们有事，来不了。这些年辛苦你了，工资我已经转到你卡上了。”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聊今天天气如何。

李翠兰咬紧嘴唇，轻轻点头：“能不能让我再进孩子们房间看一眼？就最后一回。”

“不用了，行李都收拾好了，你直接走吧。”刘志远的回答干脆又冷淡。

她深深吸了口气，眼眶湿了，可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。

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耗尽她青春的地方，她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去。

二十六岁那年，李翠兰坐上了开往大城市的火车。

她老家在穷山沟里，地薄人穷，一家子全靠几块瘦田勉强糊口。

爹走得早，娘常年病歪歪，还有个正上高中的弟弟要养。

为了不拖累家里，她一咬牙决定出门打工。

靠着老乡给的一个地址和电话，她一头扎进了这座陌生又热闹的城市。

那位老乡以前在刘家干过活，听说他们刚添了双胞胎正缺人手，就推荐她去试试。

刘志远是城里有名的房产老板，老婆张林出身大户人家，刚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——刘明和刘建。

张林产后身子虚，顾不上孩子，原来的保姆又突然撂挑子不干，刘家一时手忙脚乱。

第一次见面，张林上下打量李翠兰，眼神里透着挑剔：“你带过娃吗？”

“在村里帮着带过堂弟，也照看过邻居家的小孩。”她老实巴交地回答。

“城里的孩子可不比乡下，得精细着养。”张林说话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，“刘家的孩子以后是要掌家业的，从小就得好好教。”

李翠兰赶紧点头：“夫人放心，我一定用心。”

简单问了几句后，她就被留下了。

第一次抱起那对小家伙，她心里莫名涌上一股亲近感。

两个婴儿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，好像早就认准了她似的。

张林看到这一幕，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。

刚开始的日子特别难熬，双胞胎不分昼夜地哭闹，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。

她不知疲倦地哄、抱，细心留意每个小动作，还一笔笔记下他们的成长点滴。

“翠兰姐，你真有耐性，这两个小祖宗快把我折腾疯了。”厨房的小王忍不住感叹。

李翠兰一边轻晃怀里的宝宝一边笑：“慢慢就习惯了。你看，他们睡得多香。”

张林偶尔会来看看孩子，但多半是走个过场。

有一次，她站在婴儿房门口，看见李翠兰一边哼着家乡小曲一边换尿布，脸上闪过一丝羡慕，很快又被冷漠盖住。

“翠兰，明天我和孩子爸要去参加个重要饭局，你照看好他们。”张林交代道。

“夫人放心，我会的。”李翠兰应声答应。

夜里刚哄睡俩娃，她突然发现刘建发起了高烧。

她急忙给孩子物理降温，同时拨通了刘志远的电话。

“先生，小亮发烧了，我想带他去医院。”

电话那头吵吵嚷嚷，刘志远心不在焉地问：“烧得厉害吗？”

“三十九度了，我怕烧出问题。”她急得声音都在抖。

“那你带他去吧，医药费挂账上。我们这边脱不开身。”话音刚落，电话就被挂断了。

李翠兰抱起刘建，又看了看熟睡的刘明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他也裹进被子里一起带上。

她顶着夜色，抱着两个孩子赶去医院。

医生说是肺炎引发的高烧，得住院观察。

她寸步不离守在床边，一边照顾发烧的刘建，一边安抚不安的刘明。

整整三天三夜，她几乎没合眼，直到刘建退了烧。

就在这时候，家里打来电话，说她娘病危，怕是撑不住了。

她心如刀割，却没法丢下还没脱离危险的孩子。

“翠兰，要不你先回去，我替你看着孩子。”小王知道后劝她。

李翠兰摇摇头，看着病床上的刘建和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刘明：“不行，小亮还没好利索，医生说还得观察几天。小明也离不开我，只有我抱着他才安心。”

“可你妈……”

“我妈会懂的。”她眼里含泪，语气却坚定，“等孩子们好了，我再请假回家。”

可等刘建出院那天，她接到的却是母亲去世的消息。

她一个人在屋里哭了一整晚，第二天照样笑着照顾孩子，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痛。

这事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，也让双胞胎在她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。

在她眼里，这两个孩子早已不只是雇主家的少爷，更像是老天爷送来的补偿。

她的世界慢慢只剩下了刘明和刘建。

从学走路到开口说话，从上幼儿园到进小学，她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。

相比之下，刘志远夫妻在孩子生活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。

“翠兰妈妈，你看我画的画！”六岁的刘明举着一张纸跑过来。

“真棒！画的是什么呀？”李翠兰蹲下来仔细看。

“是我们仨！你、我和弟弟！”刘明指着画上三个小人，一脸骄傲。

李翠兰心头一热：“那爸爸妈妈呢？”

刘明歪着脑袋想了想：“他们太忙了，总不在家。”

这话听得她又心疼又发愁。

她试着跟刘家夫妇提过孩子想爸妈的事，结果换来的是冷言冷语。

“孩子需要父母陪着，尤其是现在这个年纪。”她小心翼翼地说。

“我们花钱请你，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？”张林不耐烦地回了一句。

“我和他爸都很忙，哪有空陪他们玩这些没用的。”

“你只要把他们教好，将来能接管家业就行。”

李翠兰不再多嘴，只是把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两个孩子身上。

她教他们识字读书，讲老家的故事，受伤时哄他们，进步时夸他们。

双胞胎一天天长大，性格却完全不一样。

刘明活泼爱说话，刘建安静爱琢磨事。

但他们对李翠兰的依赖一点没变。

“翠兰妈妈，你为啥不回老家看看呢？”十岁的刘建有一天突然问。

李翠兰愣了一下：“妈妈的家就在这儿啊，跟你们在一起。”

“可小王阿姨说，你很多年没回去了，不想家吗？”

她摸摸刘建的头，轻声说：“想啊，可更舍不得你们。”

“我们可以一起去呀！”刘明抢着说，“我也想去翠兰妈妈的老家看看！”

李翠兰笑着摇头：“那儿太远，又穷，不适合你们去。等你们再大点再说吧。”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，她最好的年华全都给了这对双胞胎。

她的生活圈子窄得可怜，除了照顾孩子，几乎没什么别的来往。

偶尔有老乡介绍对象，她也都婉拒了。

在外人眼里，她只是刘家的保姆；可在她自己心里，早就把双胞胎当成亲生孩子了。

“翠兰，刘家一个月给你多少钱？”有同乡好奇地问。

“够花就行。”她笑笑答道。

“你也四十多了，不打算成个家？”

李翠兰摇摇头：“我现在挺好的，俩孩子懂事又贴心，看着他们长大我就知足了。”

可生活总爱给人意外。

双胞胎十六岁那年，考上了重点高中，学业紧张，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。

李翠兰也开始觉得身体吃不消，经常头晕乏力，却一直拖着不去医院，怕耽误照看孩子。

一天在厨房做饭时，她突然眼前一黑，晕倒在地。

送医后，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加上贫血，必须好好休息调养。

刘志远听说后，眉头皱了一下，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。

“医生咋说的？”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问。

“没啥大事，歇几天就没事了。”李翠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。

刘志远点点头：“那就好。”

“可孩子们马上就要高考了，得有个安静的地方复习。你这样……怕是会打扰他们。”

李翠兰心里咯噔一下，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。

她这些年拼尽全力付出，到头来在最需要被关心的时候，换来的却是这种话。

出院没多久，她就接到了正式通知——刘家要辞退她。

张林亲自把这事儿告诉她，语气冷冰冰的，像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。

“你在我们家干了这么多年，辛苦了，我们会给你一笔补偿。”

张林站在客厅正中间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继续说：

“孩子都大了，用不着人照顾了。再说你身体也不太行，恐怕干不动了。”

李翠兰站在原地，脑袋嗡嗡作响，差点站不稳。

十六年啊，她把所有的心血和感情都给了这个家，结果却被一句话轻轻打发走。

“我能见见明明和亮亮吗？”她声音发颤地问。

“他们在学校，忙得很。”张林明显不耐烦，“你赶紧收拾东西吧，志远会处理剩下的事。”

李翠兰回到自己那间小屋，看着屋里不多的几样东西，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收拾。

墙上贴满了双胞胎从小到大的照片，床头柜上摆着他们送的小玩意儿。

这些年她几乎没存下什么钱，因为一有点积蓄，不是寄回老家帮弟弟，就是给两个孩子买他们喜欢的东西。

收拾行李时，她翻出了好多藏在角落里的宝贝：

双胞胎画的第一张画、写的第一封信、第一次亲手包的饺子……每一样都装满了回忆。

她默默把这些小心收进行李箱，不管刘家怎么对她，这些温暖的记忆谁也拿不走。

临走那天，她特别想再见双胞胎一面，哪怕只说句“再见”也好。

天刚亮她就起床，做了他们最爱吃的早饭，可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人影。

“他们昨晚去同学家复习了，估计晚点才回来。”刘志远淡淡解释，脸上看不出是真是假。

李翠兰压住心里的失落，仔仔细细把厨房擦了个遍，确保干干净净。

她还悄悄写了封长信，塞进双胞胎书桌的抽屉里，当作最后的告别礼物。

“时间差不多了，该走了。”中午，刘志远站在门口催她。

李翠兰点点头，拖着箱子走到门口。

刘志远递给她一个灰布包，说是全家的一点心意。

就这样，十六年的辛劳，换来一个普通的布包和一张薄薄的支票。

走出刘家大门时，她没有回头看一眼。

她拉着行李，朝公交站走去，阳光洒在身上，心里却空荡荡的。

她在路边长椅坐下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包，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去哪儿。

十六年前，她满怀希望踏进这座城市；十六年后，她孤身一人站在人生的岔路口。

老家早已变得陌生，而这座城也从未真正接纳过她。

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包，忽然想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，是不是刘家对她这十六年唯一的评价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慢慢解开布包的绳子。

布包很普通，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毫不起眼。

打开一看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照片，全是她这些年给双胞胎拍的。

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她亲笔写的祝福语：

“明明六岁生日快乐！”“亮亮考了第一名，真棒！”……

这些照片她再熟悉不过，每一张都藏着她对孩子的爱。

可奇怪的是，这些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布包里？

再往下翻，她的手突然抖了起来。

下面是一堆贺卡和小手工，每件都写着“给我最爱的翠兰妈妈”。

这些东西她从来没见过，有的明显是小时候做的，有的则是长大后的笔迹。

“妈妈，这是我八岁做的贺卡，可每次想送你，爸妈都说你是保姆，不该收这些。”

“翠兰妈妈，我偷偷学织毛衣，这条围巾送你，冬天别冻着。爱你的亮亮，十二岁。”

李翠兰愣住了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原来她一直以为孩子们渐渐疏远了她，其实他们心里一直记挂着她，只是被父母拦住了。

布包最底下，放着一封信和两个信封。她颤抖着打开信，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：

亲爱的翠兰妈妈：

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我们可能已经好几天没见了。

请原谅我们没能送你，这是不得已的安排。

爸妈说要辞退你的那天，我们拼命反对，但他们借口说你病了，该休息。

我们知道那只是托词，他们从来不在乎你的感受。

这些年来，你才是我们真正的妈妈。是你教会我们什么是爱，什么是责任。

从我们出生那天起，你就把全部的温柔给了我们，而我们的亲生父母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吝啬给予。

我们从十岁起就偷偷存钱，加上这几年的奖学金，在你老家附近买了套小房子。

第一个信封里是房产证复印件，房子已经装修好了，随时能住。

第二个信封里有两张机票，一张回老家，一张去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。

不管你选哪条路，我们都支持。

如果可以，我们希望高考结束后能和你一起生活，弥补爸妈这些年对你的亏欠。

我们也安排好了你在老家的亲人，弟弟一家已经搬进了新家。

别担心，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，是我们对你的一点心意。

妈妈，请别怪我们这些年看起来冷淡，那都是装的。

我们一直在暗中观察爸妈怎么对你，也在悄悄计划怎么报答你的养育之恩。

现在我们长大了，终于有能力照顾你了。

无论你做什么决定，我们都永远爱你。

爱你的儿子：明明、亮亮

李翠兰捂住嘴，泪水哗哗地流。

她打开第一个信封，果然是房产证复印件，地址就在她老家镇上。

第二个信封里，两张机票静静躺着，一张明天出发，一张一个月后启程。

坐在公交站台，她望着布包里的一切，忽然明白了这十六年所有的意义。

她不再是那个被赶出门的可怜保姆，而是有两个知恩图报儿子的幸福母亲。

那些曾让她心寒的疏离，那些觉得白费力气的日子，原来都是误会。

她擦干眼泪，小心翼翼把布包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好，决定先回老家看看，再去大学城和孩子们团聚。

未来的路还很长，但她再也不孤单了。

回到家乡，她发现老屋焕然一新，弟弟一家也住进了宽敞的新房。

一个月后，她来到双胞胎所在的城市。在约定的咖啡馆外，远远就看见两个挺拔的身影。

那一刻，所有委屈和辛酸都化作了满心的骄傲与温暖。

“翠兰妈妈！”刘明和刘建同时站起来，朝她飞奔而来。

三人紧紧抱在一起，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
十六年的深情与付出，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圆满的答案。

“对不起，让你受苦了。”刘明哽咽着说。

“以后我们一定陪在你身边。”刘建紧紧握住她的手承诺道。

李翠兰摇摇头，笑着抹去眼角的泪：“妈妈很幸福，真的。看到你们长大懂事，就是最好的回报。”

后来，刘家父母得知真相，想挽回和儿子的关系。

在李翠兰的劝说下，双胞胎原谅了他们，但坚持要和李翠兰一起生活。

刘志远夫妇这才明白，再多的钱和地位，也换不来真正的亲情。

而这个朴实无华的农村女人，却用最纯粹的爱，赢得了世间最珍贵的情感。

完结